宴有亭

愿你所得皆所愿,所爱平山海

【mbti理性组】酸橘子

·intj男x intp女,主intp视角
enfp estj友情出演

·严格来讲是我自身的故事经过艺术加工,可能不是那么典型

·阴郁负面 慎入 感到不适及时退出

·阅读提示:乱序,流水账,1w+

·再次提醒 慎入

 

0.

        即使我们都无法理解更不会处理感情这个东西,即使我们的关系错综复杂诡异难解地像一团麻绳,我们依然拥有令人恐惧的默契。

 

1.

        intp与intj相识是在新入学的初一,那年他们13岁。

        没有任何浪漫的桥段。他们只是恰好被分在了同一个班级,又恰好被老师安排了前后桌,又恰好在嬉闹的人群中对视了一眼。本能让他们立刻辨认出了同类的气息,飞速建立起了默契。intj和他身边的男孩还在说着些什么,intp安静地整理着新发的书籍,默默等待人群散去。

终于只剩了他们两个。

        intp拿铅笔戳了戳前桌的背。“你好,”她说,“我叫intp。”

        “intj。”他回答,“很高兴认识你,intp。”

 

        开学第二天的晚自习,intp给intj传过去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数学作业最后一题的解法,还有一句话:“有别的解法吗?”intj瞟了她一眼,5分钟后传来另一张纸条,除了新的解题过程依然只有一句话:“和你的方法差不多。”于是半小时后intj得到了第二张字条,密密麻麻地写了三种不同的解法。intj扭过头,看见intp在冲他笑。

        从此纸条成了他们晚自习交流的载体。从作业本最后一题到课外作业难解之题,题做完了就开始互相出题,尽拣些刁钻难解的东西,然后趁晚自习下课那十分钟吵得天昏地暗。纸条写不下就用草稿本,两个破破烂烂的本子在书桌间飞来飞去。同学无语掩面笑道,没见过恋爱是这么谈的;老师捡起掉在地上的草稿本,研究了一会儿满页的数字符号和简短的像暗号似的对话,不明所以地还给了他们。他们最亲近的朋友,estj和enfp,非常认真地问他们,你们这样做题不无聊吗?intp画下一条辅助线,抬头疑惑地回答说,很有趣啊。

 

        他们在新班级第一次运动会上一战成名,虽然intp和intj都是运动菜鸡型选手。作为副班长的intp负责收通讯稿,于是她上网查找并打印了30多份模板以供分发,在写作困难的同学仿佛看菩萨的眼神里表示:“记得挑好词好句抄”。intj则在两天的时间里完成了28篇通讯稿,平均一个上午7篇,实为恐怖。enfp充满敬意地对他们说,我觉得你们两个可以搞定全班的稿子。intp说,算了吧,省点时间玩24点。

        是的,他们在看台上玩24点。intp玩24点玩得炉火纯青,intj和enfp两个人给她报数字都赶不上她计算的速度。后来intj恼了,扭头去写作业了。intp不恼,先探头去看intj在写什么,然后发出“这我昨天就做完了”的嘲笑,最后在intj的白眼中掏出一本数独。

        独留enfp在风中凌乱。

 

        有天intp对intj说,我真的怀疑过你是世界上另一个我,你不觉得我们这种默契搞不好是什么分别多年的亲姐弟吗?intj说哦是吗,我觉得不可能,但是那道题你做了没。intp说还没,我想用建系试试。intj说好,那我用相似。

        他们乐此不疲。

 

2.

        那时的intp还没有现在这样游离人世,intj也没有如今那么不近人情。在很久很久之后的后来,estj说,刚跟你们认识那会儿,你们更像是entj和entp的组合。

        “但是吧……”estj带着三分醉意指向intp,“你是entj。而你intj,你是entp。”

        intp耸肩表示赞同。“毕竟我那会儿奉行的原则是,要么全数我管,要么我摆烂——啊其实现在也是,只是现在这批人越来越带不动了,我也干脆开摆呗。”她一口闷尽残酒。酒吧是intp找的,古朴得与其叫酒吧不如叫酒馆,卖的也尽是桃花酿桑落酒一类的陈酿,很像intp的作风。

        intj不置可否地抿了一口酒。奇妙的橘子味,是intp为他挑的果酒——他一向喜欢橘子。他知道自己酒量不行,喝的也很少。在座的三个人酒量最好的其实是intp,只是她常年吃安眠药,不能喝酒,为了这次聚会估计是停了好两天的药的——说到intp,她今天喷了香水,似乎是橘子味的,上次还发微信和他显摆过。intj想,他们这帮老同学上次坐下来聊聊是什么时候了呢?好像总是匆匆见一面就分开。他们现在都是大学生,是成年人了,各有各的麻烦。他看了眼手机,盘算着时间差不多了,还要安排把estj送回学校。帮estj叫了车,回复了几条消息,转头却看见不知道又喝了多少的intp眼睛亮亮的,看着他,问他:“intj,你会不要我吗?”

        intj没有回答,只是安静地看着她。intp笑了一笑,举杯一饮而尽:“当我没说。”

 

3.

        intp从小害怕体育。她对跑步、尤其是长跑,一直怀有彻骨的恐惧。很可惜中考要考体育,要跑800米。初中的体育老师是严格而且尽责的,除了组织普通同学的练习,对她这种落后分子一向是加强关注、加倍训练。

        每天早上要晨跑。阳光很好,可惜intp的心情不怎么美好。enfp的体育甚至比她还差。站到跑道上intp的腿就在抖,像陷入沼泽一样全身发冷,想吐,想逃,无意识地用指甲扣自己手心。她还要支棱自己去安慰瑟瑟发抖的enfp,拉着她的手,说你跟着我,跟上就好。intj站在她的左边不需要转头就能看到的地方,瞟她们一眼,说:“走了。”于是intp就奇迹一般找回了身体控制权,迈开腿,为了能够跟在intj身边而奔跑。

        八百一千练习时男女也是一起跑的,男生比女生落后半圈起跑。intp往往是在第一圈就被跑得快的男生追上。大概在一圈半的位置,intj会追上她,然后轻轻对她说一声加油。intp无声地扯扯嘴角,尽全力跟着intj的背影往前跑去。

        这是他们没说出口过的约定。intj每次追上她就会对她说加油,从倒数半圈,到弯道,到最后100米的直道,到冲刺的50米,到终于有一次intj没能追上她。intp站在终点线后喘气,intj走过来笑着说,你成功了。intp抬眼看他,压下喉间泛起的苦涩,露出一个解脱的笑。

 

        可即使能跑到满分了,intp还是恐惧。她依然站上跑道就想呕吐,想起八百米就有一种溺水的窒息感——intj就是溺水的她抓住的稻草。她曾经很认真地和intj商量,如果把自己的腿弄断是不是就不用跑800米了?intj说虽然确实可行,但我建议你不要。intp无奈地笑笑,拿指甲在手腕上狠狠一划。intj又说,大不了你跟着我跑——不过这样就肯定没有满分了。intp笑道,那你可不能扔下我不管啊。

        后来intp回想,这或许是一种轻微的ptsd。自己的心病,说不定从那时就落下了。

 

4.

        高中时intp性格里的厌世终于显露了出来。她与intj、estj在一个学校却不同班,enfp则是去了另一所学校。交际障碍让她很难与别人熟悉起来,于是她拒绝社交,总是孤身一人,游离于人群之外,像一个漠然的旁观者。

 

        高二时intp被诊断为双相情感障碍。好消息是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坏消息是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于是休学了一段时间,看了很多很多书,看了很多很多网络上的文字,杂七杂八的知识全部灌输进大脑,最终形成了现在冷漠游离的样子。

郁期发作时intp除了成天睡觉就是思考自己存在的意义,最后得出结论这个操蛋的世界就没有存在的必要,如果我真的只是缸中之脑也不错。抑郁情绪似乎没能造成内耗,她只是理性地平等地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她从很久之前就在思考自杀的方式。但是现行的方法多多少少有缺陷,于是她不得不再多活几年以寻找完美的自杀方法。听说抑郁症的人会割手腕,intp决定试试,于是往手腕上添了几道口子。痛倒还好,可惜口子不深血不多,总体形式意义大于有趣,而且伤痕太容易被发现了有点麻烦。intp把割腕加入自残列表候选。就她而言,果然还是更喜欢撕倒刺、撕嘴皮子、抠痂这种有趣又正大光明还容易见血的方法。

 

        返回学校的intp依旧颓废,整天抱着她的杂书啃,成绩一落千丈。她喜欢在晚自习下课时间去找intj说话。两个教室不算近,跑一趟要一分钟,说话的时间就只有8分钟。intj的教室在顶楼,intp站在他们教室门口却不敢大声叫人,只能请门口的同学帮她叫,或者是等intj用心灵感应发现她。两个人趴在走廊栏杆上,分享一个橘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看楼下进进出出的人,看外面黑漆漆的天,看月亮、零星几颗星和偶尔划过的夜航飞机。

        他们都是极有距离感的人,认识这么多年的肢体接触屈指可数,靠得再近也永远留着一拳的距离。但是只要两个人在一起,intp就很满足。内心缓缓溢出的安定感像是粘合剂和稳定剂,把她的一地碎片塑回能见人的样子。

 

5.

        intp经常想起初中的某个夜晚放学路上的月亮。那是一轮圆月,被薄薄的鱼鳞云掩盖,美得令人窒息。

        当时的intp习惯性想找intj分享,却想起他不在身边,于是这件事便被忘了。一直到第二天的晚自习,intp突然想起昨晚的月亮,于是戳了戳前桌的后背:“intj,你记不记得……”

        intj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月亮很好看,对吧?”

 

        那时的intp真的呆住了。心底某个地方突然变得柔软,柔软得塌下了一块。有温暖的潮水涨上来,逐渐满溢,充盈胸腔,无法解析,无法挣脱。intp一向是骄傲、狂狷的,很少有人跟得上她跳跃的思维,但她和intj的默契甚至让她感到害怕。

        说实话,intp一直是一个情感稀薄的人。她知道如何表演一个充满爱意的家人、朋友,但她确实不能体会“爱”是什么感觉。她能理解人类的感情,能理解人类的行动。但她就像一个旁观者一般,理性地分析着情感产生的原因,分析人类行为的动机。

        旁观者,intp很喜欢这个词。她只是旁观着这一切,与这一切无关,也不打算与这一切有关。

        回想起来,那是intp第一次体会到外向情感的疯狂溢出。莫名的情愫疯狂上涨直至满出,让她手足无措不知所措惊慌失措,漫烂的情感几乎将习惯作为旁观者的她冲走淹没,卷进她完全陌生的领域。她其实并不能处理这种情绪,只觉得慌张和恐惧。intp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大概是喜欢intj的,但又不是喜欢。就像是一个齿轮对另一个契合齿轮的依赖,如果没了他你将无所适从。

        intp还有些委屈。她的心就这么点小地方,已经被横七竖八的逻辑链织得密不透风。外倾情感一来,不由分说就把自己的逻辑冲的七零八落。偏偏这还只由那一个人引起,她不能不委屈。她讨厌这种不理性的感觉,讨厌这种不讲逻辑的感情,更讨厌intj始终不变的距离。于是变本加厉地拉intj去做出格的事,去试探他的底线,试图破坏他的理性。

 

        “或者,”intp对自己说,“如果我把冲动想做的事情都做一遍,如果这样能把这些讨厌的情感消耗完,我就能回到曾经的理智状态。我就不会依赖intj,不需要他,也不会讨厌我自己。”

 

6.

        intp做过最疯狂的事情,是在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拖intj出来陪她看话剧。intp宅,intj更宅,为了拖他出来intp也费了不少劲。票是intp买的,实际上是七夕节买一送一,当然她没有对intj说。作为交换,午饭intj请。

        intp很喜欢剧院。歌剧、话剧、音乐剧、舞台剧,情感被浓缩在一方舞台上,简单、浓烈、直接,即使是intp这样迟钝的人也能被感染到。这次的剧院在这座城市有名的景点边上。他们在一家网红甜点店解决了午饭。intj和她抱怨芒果好酸,她把自己的红豆双皮奶推过去问他要不要舀一勺——他也确实照做了。他们坐在一起看话剧,看到结尾处intp掏出纸巾塞给intj,嘲笑他怎么哭得比自己还惨。散场后他们沿着湖走,对话剧进行复盘,看松鼠在梧桐树窜上蹿下,看湖面游船带动波光粼粼,看四季不变的游人如织。intj相中了路边的橘子糖葫芦,问intp要不要。intp下意识地说不要,犹豫了一下,还是本着不要白不要的精神讨了一串草莓的。他们两个人啃着糖葫芦慢慢沿湖散步,intp想,在其他人眼里他们两个一定像极了一对年轻小情侣。

 

        好啦,现在我把我想做的事情都做了一遍了。intp对自己说。那么接下来,我是不是可以和他绝交了?

 

        “你在想什么?”intj问发呆的intp。

        “……我在想,你来这里这么多年,都没来看过湖。”intp说,“可惜没有下雪,下雪天的湖更漂亮。下次冬天我带你去看梅花吧。”

 

7.

        南方的冬天难得下雪。似乎是高三的某一天,晚自习下课时飘了点小雪。intp在楼梯间里逮住了intj。陪我去看雪吧,她说。行,但是去哪儿?intj回答。

        不敢跑太远。就连廊外露天的走道,严格来讲还是回寝室的路,只是往室外绕了绕。右手边是连廊里下了晚自习往宿舍走的学生,九点多的天很冷,学生们大都急着回寝室,只有他们两个在惨白的路灯下淋着雪。左手边是萧瑟的樱花树,树的那边是学校的花园,一片漆黑的湖和模模糊糊看不甚清晰的桥。

        他们走在人潮和黑暗之间。

 

        细碎的雪花不甚明显,甚至需要在逆光的衬托下才能看清一二。intp指着路灯说,你看,雪花。intj看她,说,你头发上也有。

        凉凉的冰珠子打在脸上,一抽一抽地痛。intp有一瞬有流泪的冲动。他们是游离在人群之外的人——严格来讲是intp拉着intj陪她游离于人群之外。幸好,他们都并不在意。

 

        intp借着路灯惨淡的光看intj的脸,其实看不太清楚。这是他们认识的第5年,性格里的幼稚和浅薄都已经褪去。她逆着光看intj的头发,在光和雪的作用下显得灰白。

        intp想,这称不称得上“此生也算共白头”。

 

8.

        intp记得初三时也下过一场雪——天呐,初中,简直是她最意气风发的年华。她记得那天早上校园里积起了薄薄一层雪,同学们蠢蠢欲动——体谅一下南方人,毕竟在intp的记忆里两三年才下一次能积起来的雪。他们的班主任,一个风趣开明的女人,大手一挥说去吧。于是一群初中生欢呼着冲出了教室。

        intp怕冷,对打雪仗不感兴趣,便窝在小花园的长椅上堆雪人。enfp陪着她捏了两个雪球,被同学塞了一脖子雪,尖叫着还击去了。没人敢攻击学生会副会长intp,于是她以一种堪称慈祥的姿态,一边塑造自己的雪人,一边欣赏同学们的混战。

        她完全没注意intj是什么时候来的。等她意识到时,intj已经在长椅的另一端堆起了一个相似的雪人。她凑过去看,疑惑发问:“熊……?”

        “是猫咪。”intj白了她一眼,递过来半个橘子,“帮我吃一下。”

        “这么冷诶。”intp一边抱怨,一边还是把橘子塞进嘴里。很冰,很甜,她打了个激灵,看intj用橘子皮做猫咪耳朵。

        完全不像。intp表达了中肯的评价,不出意料又被intj白了一眼。

        我们似乎总是在吃橘子。intp这么想着,也是这么说的。

        因为橘子方便,能放很久,好剥,不用洗,不用一次性吃完,还方便分给馋嘴的同学。intj回答道,虽然冬天确实很冷。

        intp把最后一瓣橘子吃掉,嗅到手指上淡淡的橘子香味:“那么,喜欢橘子的intj同学,冬天太冷了,我们赶紧回教室去吧。”

 

        事实上,橘子不好,冬天的橘子更不好。很久之后依然保持着冬天吃橘子习惯的intp一边想,一边剥开一个橘子塞进嘴里。酸的,冰的,冷到胃里又返上来,很讨厌。

        就和他们两个的关系一样讨厌。

 

9.

        高中毕业后,大家各奔东西——严格来讲,是intp被单方面抛下了。因为精神状态的问题她再不可能回到巅峰状态,最终去了一所一般的院校。而intj、estj、enfp,好巧不巧又回到了同一所顶级大学。她在高中时期好不容易靠着intj维持的精神状态迅速崩塌回一地碎片。

        intp从军训开始就给intj打电话,一周两次一两个小时的聊,哪怕只是听着intj的呼吸声也很满足。她在电话里说,你知道吗,我感觉自己现在就像挂在悬崖下面,你就是在上面拉着我的人。你要是不管我了,那我就掉下去死了哦。intj问,那你想好怎么死了吗?intp说,这是个好问题。我考虑了现在能找到的所有办法,可惜的是他们要么太难操作,要么太不优雅,要么太不保险——你要知道,万一没死成可是很麻烦的。intj说,真遗憾,看来你只能活着了。intp也说,真遗憾,看来还是得辛苦你让我多活两年了。

 

        他们还是经常互相发消息。虽是同城,但不同的院校见面终归麻烦。他们除了抱怨生活琐事,也聊些没头没尾的话,或者拍下夕阳和月亮、桃花和红叶、猫咪和天鹅发给对方。有时有回复,有时没有,有时时隔三天得到了哂笑“哈哈哈”。

        还有各类设计图。两人从初二开始合作海报黑板报,深知对方在审美这方面值得信赖,intp热衷于给intj挑刺,逗得他发毛,然后再给出自己的建议。她还喜欢让intj帮她挑东西。女孩子的耳环,项链,裙子,多少有些选择困难症。而intj总是能恰好帮她选中她想要的,不可谓不神奇。

        intp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维系和intj的联系。她一贯高傲狷介,但在面对intj时总感到自卑。你们都在那么好的大学,只有我被抛下了。她在发给intj的微信里这么说,intj,你会不要我吗?

        那条信息没有得到任何回复。

 

10.

        大学时期的intp觉得自己有些药物上瘾。不是那种上瘾,而是喜欢上了用各种药物和自己来做实验。安眠药,吃一颗还是吃两颗,空腹还是饱腹,几分钟起效,其他药物同时服用有没有影响,牛奶会不会降低药效,她乐此不疲地一遍遍实验——反正每天都要吃,不是么。

        她很喜欢自己在吃的安眠药。会带来一种微微眩晕的感觉,就像喝了酒,脑子一半清醒一半沉迷,思维就像软绵绵的融化的自由流淌的奶油。她享受这种半梦半醒的感觉,懒洋洋地发散思维,看他们能把自己带到哪里去。

 

        安眠药还有一个副作用,就是苦味会返上来,整个口腔都是安眠药苦涩的味道。intp对轻松自虐的事一向来者不拒。她喜欢瘫在座椅上,等待苦味慢慢蔓延上来,从喉管,到舌根,再到整个口腔。

        然后她咬碎一瓣橘子。

        橘子汁溅在嘴中,混合着药味,酸涩麻苦,像极了她自己。

 

11.

        intp喜欢在吃过安眠药后的眩晕状态给intj发消息。一般只是说几句莫名其妙的话,比如今年的橘子好像比往年酸,又比如腊梅花好像开了你闻到没。那段时间她的精神状态特别不稳定,闲来无事就往手臂上添几道口子。她依然平等地厌恶这个世界尤其是自己。而intj似乎是很忙,常常三两天不回她消息。有一天intp终于烦了。凭什么我一碰上这个人就情绪疯涨,凭什么要我处理我无法处理的情感问题。于是她摸出手机,在凌晨0:04给intj发了消息。

        她说,我喜欢你,你是知道的吧。

        然后手机关机,睡觉。一夜无梦。

   

        等intp起来已经是下午两点,她毫不意外地睡过了早上的课。她摸出手机开机,看到intj发来的消息。

        “可我是个性冷淡。”

        然后试图找补,码了一大段安慰的话,说“我早就有预感所以一直有在暗示你”,还说什么“我对感情没什么感觉所以我还是拿你当好友但你不要带入女友视角指望我喜欢你”云云。intp快被气笑了。她很快地回过去,说我当然知道。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一下而已。

        intj似乎还是不放心,又叭叭地发了一大段话过来。intp看得又烦又尴尬又好笑。她本身是个感情稀薄的人,也不太能理解爱啊恨啊的,能和intj相处到这个份上已经是她调用了全部的外向能力了。不过以intj和她的相似性,估计组织语言也组织得非常痛苦。于是她贴心地决定转移话题。

        出于对朋友的关心,intp好心地发了一句话:“那个,你对性冷淡的定义确定没问题吗?”感情问题归感情,生物性能还是要关心一下。

 

        于是对话被微妙地转移了,最后成了“人类的性取向和性冲动成因与生物本能”以及“正常与不正常的界限是什么,我们讨论的正常与不正常究竟有没有意义”等哲学问题的讨论。 

        intp建议intj读读京极夏彦,提起京极夏彦书里的句子,“如果以全部事物的平均值作为正常,那么完全的正常根本就不存在”。intj发来一条消息:“这是我去年暑假刚想通的!”

        看吧,intp无不酸涩难言得意地想,即使我们之间的感情线一塌糊涂难以解答,但我们依然默契得令人害怕。

 

12.

        后来的intp常想,初中是她最快乐最无忧无虑的日子。她的朋友们,estj和enfp把她保护得很好,于是她骨子里的厌世绝望悲观麻木都被埋在深处不为人知。她成绩好,能力强,带上entj的面具后几乎所向无敌。而且,还有intj在。

        他们的座位一前一后,要交流时就戳一戳,再加一个眼神就够了。他们成天比谁作业写得快,谁考试分数高——intj很少赢她。intp吃饭少而快,一个人走回教室的路上就能感到身后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然后intj跑着超过她,扭头留下一个笑。于是intp也不自觉地笑出来,也加快脚步,和intj前后脚回到教室。为了这一瞬的擦肩而过intp甚至觉得排队走那么远去吃饭也挺值的。intj喜欢橘子,intp也喜欢橘子,更喜欢一边剥橘子一边嘲笑intj这次小测又没自己考得好。于是intj就从前座回过头来皱着眉头看她,跟她笑,向她讨一瓣橘子。橘子有酸有甜,intp一向是不偏不私地分他一半,美其名曰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甚至一起吃饭的习惯被intp和intj延续到了高中。他们不在一个班,吃饭时间很自由,食堂也很大,但他们就是能碰上。intp称此为“奇怪的饭搭子默契”,那是他们从初中就有的吃饭的默契。她总是能够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眼认出intj,然后努力地克服肢体接触挤过去。他们日复一日地一起排队,打饭,然后坐在同一个位置上吃饭。他们就像一对尽职尽责的饭搭子,默契到只知道对方的忌口,短暂地陪伴一顿饭,然后一拍两散。

        夏天的雷阵雨总是下得猝不及防,他们只能挤一把伞回教学楼。intj撑着伞,intp躲在伞下剥橘子。她甚至分心去想,多有趣啊,即使在同一把伞下,他们两个之间还是能留着一段距离——像有结界似的。她把半个剥好的橘子塞到intj手里,腾出一只手去拉他袖子。

        “淋湿了。”她说,“过来点儿吧。”

        惊雷炸开,暴雨浇下。恍惚间她真的以为自己回到了初中的某个夏天,那时候他们还挤在一起写作业,可以相视一笑,可以光明正大地肩并肩。他们身边还有朋友一起分享一个橘子,一起吵吵闹闹,一起幻想未来。

        湿的,intp想。该死的九月份,到处都是湿的。

 

13.

        上大学的那个九月,intp、intj、enfp和estj出来聚过一次。intp选的餐厅,本地家常菜。没有人喝酒,点了一扎西瓜汁,enfp还是喝出了微醺的感觉。她敲着桌子问,说你们两个到底有没有在一起啊?

        那时候intp还没向intj坦白。她依赖intj,喜欢intj,但这就是爱吗?那么intj呢,他又是怎么想的?intp下意识地感到酸涩,想说没有,又想听intj说什么,于是百回千转到嘴边的却是笑enfp喝西瓜汁都能喝醉。

        然后偷着眼去看身边的intj,看他从酸菜鱼里捞出一块鱼肉吃掉,看他举起玻璃杯送到嘴边又放下,看他转过头来和自己对视,问:“你看我做什么?”

        不做什么。intp说。

        estj出来解围,问说一会儿吃完了去哪儿逛逛?

        ……书店。intp老老实实回答,或者你们想逛商场也可以。

        书店就书店吧。这群人出来只知道逛书店。intj想找北岛和顾城,intp更喜欢博尔赫斯和里尔克,于是又免不了是一顿互怼。enfp和estj在小说区,远远地看着他们。

 

        intp送他们到地铁站。enfp拉住她到旁边,偷偷的问:“intp,你跟intj真的没在一起?”

        “真的没有。”intp远望着intj的背影。

        “真可惜啊,都那么多年了……”entp嘟嘟囔囔地说着,“你真的不喜欢他吗?”

        这问题太难回答了,尤其在intp自己都搞不懂什么是“爱”的情况下。当然她不可能回答“喜欢,就像喜欢你,喜欢埃勒里奎因,喜欢阿云嘎郑云龙王晰周深”。但她也不能直截了当地回答“不喜欢”。所以她决定含糊地说,大概有点吧。

        enfp眼睛布灵布灵地看着她:“你不打算说一说?”

        intp笑着摇摇头。她这个朋友总是太明媚单纯,她自觉这些阴暗难言的情绪还是不要让她知道为好。

        enfp满脸忿忿地被intp送进了地铁站。intj站在一边,看了她一眼,叹口气说再见。intp点点头,目送他转身离开,一步步走下台阶,走过拐角,直到再也看不见背影。

  

14.

        intp向intj坦白后他们之间的交流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依然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发微信,偶尔打一个电话。intp家新养了一只猫,发给intj的半数消息是猫猫照片。intj超级喜欢猫,三番五次地说想要撸一撸。intp下意识说好啊,八月不是有初中同学会吗,你先来我家撸猫不就得了。

        intj回复道,好啊。

        这算什么意思,intp几乎要掩面而哭笑不得了。这位仁兄还真的完全没把她的表白放在心上,这已经超出了“不懂人情世故”的范畴了吧,intp简直想为他鼓鼓掌。

 

        那天intj真的来了她家。intp的父母都在,她几乎是怀着敬意看intj与她父母聊得有来有回。猫咪很喜欢intj,瘫在沙发上随他撸。intp也去上手,两个人的手碰在一起。很快又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自然地挪开了。

        intj和她一起去同学会定的轰趴场馆。两个人均为路痴,为了找到地下一层的轰趴馆费了不少劲。来迎接的同学看到他俩均是一愣,开玩笑说这么多年了,你们俩还在一起啊?intj的回答是一个白眼,intp的回答则是把包里一大堆亚克力挂件倒在沙发上。那是她为了这次同学会特意定做的,画稿自然也是经过了intj的审稿。她拣起一个,突然发现挂件背面的聚会时间错打成了“2022.9”。

        “intj!”她嗔笑着叫道,“你怎么没发现我把时间打错了!”

        “8打成9又没关系。”intj瘪瘪嘴,“反正九月份开学,我们是九月认识的,不是吗?”

 

        九月,九月,又是讨厌的九月。

 

15.

        同学会就总体而言非常成功,主要是请到了好些当年的任课老师。其实来的人也不多,intp较为亲近的朋友都没来,尤其是enfp和estj。于是她就坐在入口处的沙发上,几乎每个人路过时都来和“当年的副班长、学生会副会长intp”打招呼,她私下和intj吐槽,我就简直就像一个打卡点。晚饭准备的是自助烧烤一类的东西,而intp的交际障碍恰好完美地适时发作。于是intj把她安顿在自己边上,给她倒了一杯橙汁,帮她夹烤鸡翅和土豆片,好歹是体面地撑过了一顿饭。

        晚饭后intj被相熟的男同学拉去卡拉OK房。intp和曾经的老师聊了聊近况和自己的病,又百无聊赖地坐回了沙发上玩手机。同学们大都进单间去玩了,大厅里突然显得很冷清。enfp和estj不在,没人会拉自己进入那个欢闹的结界。而现在,似乎intj也不想管她了。

 

        她没来由的想到了初中早晨空荡荡的教室——不能算没来由,毕竟这是初中同学会不是吗?

        那时候,intj几乎每天都是第一个到班,而周五intp因为父母工作原因也总是到的特别早。于是一周总有那么一天,两个人一起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听着彼此的呼吸和窗外的鸟鸣,静静地等待窗外的太阳升起,等待橙黄的光照进教室,等待同学和老师陆续走进教室,等待沉寂的空气喧闹起来。只有两个人的时候不用维持笑容,可以保持沉默,只要知道对方在身边就不会觉得孤独。

        他们总有特别的默契。

 

        待了一会,她想她该走了。

        于是去卡拉OK房门口站了一会儿,从门缝里窥视里面。灯光很暗,他们的班主任正在唱beyong的《喜欢你》。她隐隐约约看见了intj,但他似乎没能用心灵感应发现她。

        intp不想叫他。她掏出手机给intj发了一条消息:我要走了。

        五分钟,我就等五分钟。intp想。如果他出来,那我就掉两滴眼泪,讨要一个拥抱,然后说再见。

        五分钟过去,无事发生。intp笑自己天真。她又给intj发了一条消息:我走了,再见。

        19:30和19:35,正正五分钟。

 

16.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微信上的联系依然在继续,频率已经降到了三五天一次,还没有回复。他们依然是朋友,尽管对双方而言意味有些不同。

        intp想她确实做到了。她成功地处理掉了讨厌的情感问题,尽管她依然厌世、冷漠、充满自毁倾向。也许总有一天,她跟intj会彻底断开联系。

        不能说不好,intp想,毕竟我是挂在悬崖之下的人,他是在上面拉着我的人。如果他放手了,那我就可以痛痛快快无牵无挂地走向死亡。

        头有些眩晕,口腔开始反苦——半小时前她刚刚吃过安眠药。intp记录下今天药效发作的时间。

        然后,往嘴里塞进一片冬天的橘子。

 

 

 

·感谢你看到这里,看完我阴郁、冗长、混乱的私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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